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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雅通俗史梦兰

来源:未知 时间:2013-01-17 17:14:53
——滦河文化的一尊丰碑
  
情钟砚农
   发迹于滦河流域的名门望族灿若星斗,内中最具光亮者却多在滦河下稍。大港史氏应算姣姣者。史氏家族,出自溧阳,乃周大夫史佚后代,后迁居宣城。明万历年间奉诏来乐亭。
   大凡一邑有一邑之著姓。姓之著则必以其中有品端学粹,立功立言之人,而后足引以为荣,并非以富贵炫耀一时而论。比有乐亭晁氏,迁来途中,路经滦州滨海地面,寻水饮牛,牛皆哑,惊讶而留居,定名“喑牛淀”。后来一支分乐亭,编为嵩林社六甲,很是平常。晁氏虽出名门(远祖系周景王庶长子晁之后),但未能发迹。到晁树梅时有了功名,才算名门有望。
   我们的每一个姓氏都有来由,说不定其远祖都有名门族系,但后辈不得发迹,难做望族。一旦成了名门望族,便要建宗祠,修族谱。宗祠是写在地上的族谱,族谱是造在纸上的宗祠。
   史梦兰,字香崖,别号砚农,濡于书香门第,清嘉庆十八年(1813年)诞生在大港。梦兰半岁时其父纪瑞早丧,兼祧伯父纪元。梦兰呱呱落草便与书为伍,以笔墨纸砚为伴。其母王氏,堪称严“慈”。她与许多烈女节妇一样,吞咽着声声艰辛,虽不为柴米油盐发愁,却煎熬着黄卷青灯之苦。皇家旌表堪受节烈可风。
   梦兰稍长,闲暇时走出书斋,举目所见者,便是农夫劳作的情景。
   大港,“港”不读gang,而读jiang,而且自带儿化音。这里是滦河故道,滨海村庄。所谓“港”,即是滦河的支汊。这里的土地表层呈黑泥状,下虽有漏沙,却不乏肥力。我的生长地也称“港”,叫做“麦港”,在乐亭城东南乡。大港在乐亭城西南乡,东西相望,其地脉极为相似,都属斥卤不毛乡野。如果这里不出史梦兰,或许人们不会把大港叫得这么响。幼年的梦兰由犁铧翻开黑土,播下种子;由农夫的锄板在垅背上飞舞,心中油然升起敬重。由此想到毛锥于砚池中蘸抹,欣欣然将墨汁流淌于素纸。这与农夫劳作何其相似?于是他另起别号“砚农”一—我便是—个耕作于砚池的农夫。
   梦兰爱乡敬民,性笃孝顺,不独由前贤先哲的著述中获得,不独由严“慈”的教训中获得,不独从“孝经”中体味,那些乡民农夫的立形,同样在梦兰的心灵中起了不曾替代的作用。
   诚然,人的行止定位是受社会倾向牵扯的。“学而优则仕”是读书人的心尚,是进升的阶梯。“寒毡坐透,铁砚磨穿”为的便是学成文武艺献于帝王家。当今虽然拓宽了飞腾的舞台,但“官”本位的诱惑仍不可小视。所谓“天下变道亦不变”,从当今官场的空镜中仍可窥见幻影。
   梦兰当然也不能逸出樊篱,天马行空,独往独来。小小年纪就识破红尘。当年梦兰一位文友,曾经写诗曰:劝君努力且加餐,出世应知人世难,阅尽人情成一笑,不妨海外看波澜。
   当然这是多年之后的事了。
   梦兰破卷穷经得求龙门一跃,终在道光二十年(1840年)中了举人。这一年梦兰27岁。中举后便可外放或留京。先是派任史馆誊录,不久又外放做山东朝城知县。面对做官与做学问的选择,雄飞雌伏难以定夺。这是梦兰人生的起点,也是人生的歧点。按说梦兰应是此日羽毛,伫看振翮,昔年辛苦,莫负初心。但梦兰却毅然选择了后者。我想这里有四个原因。第一,随着学识的增长和阅世的增进,使他看明白了两种道路的最后终点。第二,梦兰生于富足之家,并无柴米油盐之虞,对功名利禄相对于寒门子弟来说,自然不会饥肠辘辘。第三,梦兰性情孝顺,此时老母已近六旬,悠
  悠寸草之心,百行孝当先。第四,梦兰乡心浓厚,田野情深,自诩砚农当见一斑。于是上折,诚惶诚恐,求得一个恩准,得以脱身。其他心迹不露,只一个孝字,便可触动道光,因为所有统治者皆崇尚孝经,遵守的便是以孝治天下,焉有不准?
   梦兰未上钓钩,腮上无伤,便做了畅游大海之鱼。这在那个时代,是不可理解的。(是否当今也可以如是说?)
   梦兰选择了做学问,他并不用承受清贫,除此而外便是奉母课子,以著书立说为乐。耕读传家,诗书继世。广交文友,博采书义,不拘一家之言,严守公私义利之分。书生书生,以书为生,文人文人,以文立晶,如鱼得水。
   现今看来,如果梦兰没有富足家庭做后盾,岂能实现自己的志向?我常说,没有经济上的独立,便没有人格的独立。试想,处于科举时代,有多少莘莘学子在苦河中跋涉,又有多少悲歌烟消云灭?大家熟知的“范进”形象,足可使人笑中潸然流泪,其实何止一个“范进”了了。起码还有宋朝一个皓首穷经,八十二岁高龄才中了状元的梁灏。他喜极至悲,口占一诗道:“也知年少登科好,怎奈龙头属老成。”本是自嘲之语,却留下佳话。暮年登科,龙头属老。其实,在今日看来,那是一个跌落在历史尘埃里的一声叹息。其境界远不能与梦兰相比。
  为有一个清幽之地,梦兰于村宅之西,辟地一方,建造别墅,名曰“止园”。其间老树参天,名花满圃,当中修高亭一座,称之“樾亭”,其亭突兀高纵,田畴风光尽收眼底。滦河水由北往南,蜿蜒环抱,蒲风荷海,雅趣天然。门额由当时书法名流叶香士(道芬)隶书。
  大港一漫平川,富水无山,梦兰翘首东北,遥望碣石,思绪翩翩,决意去昌黎选址,再造—个止园,何不美哉。正此时,由于梦兰学识远播,文友推荐赴保定“莲池书院”讲学。梦兰不得推辞,别母践约。仲秋而去,入冬而返。因老母年迈殷殷盼还。
   第二年,春寒料峭时,梦兰坐花轱辘马车,来到昌黎,在碣石置山田百亩,请工延匠规以为园,种松三万余株,杂果百株,亦名“止园”,与大港越百里之遥。自此每春秋佳日,花开果熟,便携策往游,数日而返,每年如是。家中“止园”又增一楹联:千重绿合连村树,一抹青分隔县山。两处“止园”,均是梦兰书卷之所。清咸丰十年(1860年),梦兰时年47岁,安心治学,著作等身,洋洋自诩。身边除了顽皮的滦河几次发泼改道,余者倒还安定。可是国运不济,战火烧来,英法联军攻破大沽口,直逼京畿。保命胜于保江山的咸丰皇帝逃出北京去了承德。僧格林沁管制京东,招募地方名流训练乡勇民团,靖地安民。外辱当门,梦兰不容推卸。事过之后,僧格林沁保荐,梦兰奖授五品衔,不就实缺。如同顽皮的滦河改道一样,官场的气息,又一次浸润于他。到了同治八年(1886),梦兰已是56岁。当时曾国藩任直隶总督,开了一个招募名流的机构,叫“礼贤馆”。梦兰自然首当其列。曾国藩下重礼聘请梦兰创修《畿辅志》,校刊《畿辅丛书》。此时梦兰忙于编著《永平诗存》,因工程巨大,婉言谢绝。
   俗谚“有麝自来香,何必大风扬”。梦兰的学识著作,已名满天下。尤其是20卷《全史宫辞》已刊,引得朝野震动,国外溢香。第一次刊刻,销售很快。仅剩10部,被朝鲜贡使于书肆中一购而罄。兵部尚书许乃普将此卷引荐慈禧,慈禧欣悦称:直隶一人。
   直到光绪十六年(1890年)直隶学使周德润,顺风使舵又向慈禧奏请为梦兰加至四品卿衔,仍不仕任。但却参与《畿辅艺文考》、《永平府志》的编纂。梦兰的学识与人品进一步为学界所推崇,没过许久国子监主管位缺,学使徐会沣再为梦兰请命,加授国子监祭酒衔。梦兰吟笑受之,却不赴任,只是个挂名虚衔。
   中秘称翰林,司成称祭酒。祭酒之义,又称国雍。古人饮酒,必使长者先祭始为饮食之人。祭酒为国监之师表,主祭之人,当今话说便是国家最高学府之长。主持文运之衡,学界宗师。由此可见梦兰之身位。
  梦兰不骄不躁,淡然处之,仍安适田园。用当今话说,他一辈子没离开过基层。因为田园有比官场太多的乐趣。正为一乡中文友诵道:人生各有志,何须后人猜。
   
  关情乡韵
   梦兰一生虽著作等身,却不是一个板着面孔做学问的铁面君子。从他一生不仕可见其朴敏剔近,从他留给后人的文字遗产,又见其笃行慎修。岂不知他还是一个风流倜傥,幽情灵动的人。时过200余年,内中隐情趣味至细至微难得考知。但他的大行踪迹,可告后人,小行诗作,难掩其态,暗香可掬,后人可见灵性。——后文提到。
   梦兰与砚结缘,与乡农有情,自然宅心仁厚。乐亭土壮民肥,河海舟揖发达,与财贸泊往中自然泊来了文化。当地士族众多喜文尚乐,在一个不太起眼的海隅边城形成了两种突出的地方文艺。滦州系影戏,在清朝中期大大发迹,形成了独特的乐亭特色,学者总结中国影戏分七大系。滦州影戏包括了冀东、东北三省以及北京东城。从影人雕刻、影卷形式到固定的板腔,都是一致的。重要的特色是语音和掐嗓唱法,所以人们称其为乐亭影是有道理的。过去乐亭地属滦州,现在地属唐山,因而过去称滦州影,现在称唐山影也都是对的。东三省人则称之谓“老呔影”,或驴皮影。乐亭大鼓别无争议,因为在当今的曲艺分类中,她独树一枝,从语音、板式与别的曲种经纬分明,冠以地区名号。其实昌滦乐(包括如今滦南、唐海)地面相连,水脉相通,百姓交往甚密,有的地方房不连脊地连边。或联姻,或结朋,或有劳务、买卖往采,在关外提起昌滦乐都称之老乡,清末民初间哈尔滨、长春等地都有老呔同乡会。
   昌滦乐士族大户多,有钱的买卖人多,他们在物质生活极大满足时,便是炫耀门楣大养影班和大鼓班。史家时处这样的环境中,也办了一个超级影班。名曰“翠荫堂”。显见其文雅之气,与当时的“崔家班”、“三义堂班”、“中兴堂班”等等,显然有文野之分。何为翠荫堂?取其宅外“止园”的景观,乃翠荫铺地,蓊郁葱笼,昭示着生机盎然。
   梦兰喜书法,重金石。其书法在米、董之间,自成一家。如今可见者寥寥无多。
   金石书法是雅事,著书立说是儒事,那么关情乡音乡韵呢?似在雅俗之间了。如果再直接些,那便是“俗”了。当然雅与俗同等重要,是一个范畴不分高低的两个层面。在—定意义上说,俗便是民众文化。梦兰亲身参与了这种文化。他与影匠说书艺人促膝谈心交朋友,亲自修改唱词,编写影卷,亲手撰写乐亭大鼓书段。这些事好象与一个饱读诗书终日在经堂典阁中徜徉的学林宗师有些不伦不类,不可同身而语。但梦兰却是这样做的,他把雅与俗水乳相融地结合在一起。他写的大鼓书段如“鞭打芦花”、“朱买臣休妻”、“金山寺”等,被艺人们传唱了100多年,可以说家喻户晓,人人皆知,仍在唱下去。俗文化的普及超过了雅文化。这一点梦兰生前似乎没有感到。低估俗文化是错误的,它在民众中有深远而广泛的影响。当然梦兰所著之书在学林儒海中同样有金石之声,尤其是对中华文化的传承功德无量。梦兰通雅通俗,将雅俗集于一身,这在彼时的士大夫阶层里难以得见。这是为什么?仅仅是因为他是一个只有官衔而不仕任的“平民”?才使他以稳妥的民平心态面对一切?似觉不够充分。清代乾嘉间的大文人如纪昀如袁枚则与他有些不同。纪昀有官场的羁绊,每日周旋于圣主面前,要看脸色,要看人气的阴晴圆缺。他显露的是被巨石压抑的才华,不是自然天成。终日处于缩缩然,危危乎之中。就是写一本“阅微草堂笔记”也要在行文弄字间巧妙定夺,在选材立意上慎重取舍,就算“滦阳消夏录”,看似从容外化,却不能超过雷池。当然,为官的才子也有—个好处,那就是文章逸事便于流传,因为皇帝是最权威的宣传家。并有强有力的宣传队伍。细校唐宋八大家,大概没有一个不是为官的吧?当今的情形何尝不是呢?官样的文章自然有人喝彩,升斗平民文字,那怕是绣文锦笺也难以面世,即便问世,也是自枯自荣。如今网络倒是便利了,可以奇文共欣赏。但中国人可以上网的,有真知灼见的大概不算多吧?更何谈“聊天”或“交友”?
   袁枚要比纪昀好一些。他幼年异禀,12岁即为县学生,20岁出头中进士入翰林,后外放任四任县令,颇有政声。刚刚40岁便因得罪权贵,怒而归隐。所以我说他是一个受过钩伤的鱼,不如梦兰那般明智。归隐后于南京小仓山筑园编书立说,摆弄文字,创作诗义。号称“随园”。从此时起,他才性飞扬,著作迭出。但袁才子有一个弊端,放情于声色。蓄妾成癖,称之为“小星”,虽年逾八旬,终乐此不疲。袁枚归隐后仍与官场高层多有联络,从所集《随园尺牍》中可以清晰看出。当然与达官显贵仰慕他的文采有关。另者,袁枚一直把自己束之高阁,与诗书结伴羞与升斗为伍,这是与梦兰的最大差别。当然,袁枚是个大才子,为后世的文库增辉匪浅,这是谁也不能否认的。
   清时,活跃于京东的另外两个才子一个是山阴许葭村,一个是会稽龚未斋。他们两个异地为官,却做了《秋水轩》、《鸿雪轩》尺牍,声噪一时,文彩雅丽,风骨峻峭,当为后世楷模,为中华文化添姿增色。但他们均在宦海浮沉,虽不像纪昀那样“高处不胜寒”,却也把许多才华流于宦海的秤量中了。悲夫痛哉!
   为官有为官之道,做学有做学之经,为官之始谁都想做好官,不想做坏官。后来变坏了,一是周遭牵扯,二是“质本污来还污去”。当个好官百姓称诵,百姓不可无官,如果把官做好了,较之做学一样重要。宋仁宗说,我万事不会,只会做官家。当然他这个官家是面南而坐。面南而坐也不容易,历史上有多少亡国之君,亡国原因也各有不同,自不必说,应该照应—下的便是南唐李煜,北宗的徽宗赵佶。一个是诗词高手,一个是丹青大家。但他们荒疏治国之策,将心血全洒泼于文房中,岂能撑得住金戈铁马的摧毁。国破书画在,亡国留诗魂——他们留给后人的财富,能否大过国家之亡?彼时的价值—与当今的衡量会截然不同。
  不揣可以这样说:掂量掂量你能干啥,你愿意干啥吧,社会舞台预备了许多角色。我敬佩梦兰的选择,他比当时所有的文人(才子)都略高一筹。
   
  等身大著千秋
   此标题借用了梦兰殁后其墓地神道碑文句(神道碑有拓片)。碑文是赐进:上出身,光禄大夫,新疆布政使王树楠所撰。
   梦兰穿经隧史,著作等身,直可使木舌金口万世传诵,文彪天府。
   现将梦兰一生所编所著之书,统表如下:
   永平府志20卷(光绪五年)——(主编)
   光绪·乐亭志15卷——(主编)
   畿辅艺文志——(与王灏共同主编)
   著作:图书便览  20大函
   全史宫辞 20卷
   永平诗存 24卷
   永平诗存续 4卷
   止园笔谈 8卷
   叠雅 13卷
   异号类编 20卷
   读书杂记 1卷
   放言百首   1卷
   舆地韵编 2加卷
   史防  8卷
   氏族考异 4卷
   古今谣言补注 2卷
   古今风谣拾遗  6卷
   古今谚拾遗 6卷
   尔尔书屋诗草 8卷
   止园诗话 13卷
   论语翼注骈枝 2卷
   尔尔书屋文钞 2卷
   合计22种357卷。
   从这些篇名可见梦兰的学术研究涉猎至广至深至精。涵盖了文学、史学、地理学、民俗学、训诂学、方志学等诸多。
   梦兰藏书30多万卷,堪称直隶首富。革命先驱李大钊曾经撰文提及大港史家藏有《图书集成》。后来,史家中落,卖于有钱的石各庄刘家。刘家势败后,便卖给北京了。仅此一事,其他书哪里去了?苍天有册,但难得访问。不管百姓称他“京东第一才子”也好,慈禧老娘子称他为“直隶一人”也罢,他就是史梦兰,—个嗜书如命,著作等身的才子。他的重头著作可以统计,其余小头小什不计其数,比如关于皮影、大鼓词的创作统计远远不够,碑文、庙记也是十之挂一,可见文志的仅有《兴国寺纪略》、《崇兴寺纪略》、《十八郎君庙记略》、《海上词》等等。
   梦兰文友甚多,有长者前贤,有平辈至交,有后辈学子,有的先他化羽飞升,他都要写上一纸祭文。为今可见的仅有《阴振猷墓志》。阴振猷家居新寨,嘉庆丙子科举人,曾任复州学正,亦是名门望族,应是梦兰同乡长者。
   同辈文友为常职卿,二人交往甚密,他就殁于梦兰身边,梦兰岂能无文?
   还有众多后辈学子,如曾任莲池书院主持的赵祖铭(十如)曾著有《清代文献迈古录》。还有滦州张灿,昌黎崔树宝,迁安高铭鼎(小泉),抚宁王立柱(砥山),卢龙陈守元,滦州李茂春,临榆郭长清,滦州王庚,以及吴汝纶、方宗诚、游智开(永平知府)、周德润、徐会沣、华士奎、叶道芬等等均曾有书信来往,可惜梦兰没有结集《香崖尺牍》出来,至使这些散落的文字,香消玉殒,湮失于岁月的荒烟蔓草间,兹可痛矣!
   浩如烟海的书籍,越来越杳如烟海。梦兰之作,就我所见到的,我认为也是足可代表梦兰之灵性和创作轨迹及与滦河文化相关的不外三部,《全史宫辞》20卷;《永平诗存》28卷(包括续集4卷);《止园随笔》8卷。分别加以引见和浅析,求教于方家。
   甲、一生牵挂的巨著《全史宫辞》
   宋朝才子谢灵运才智超群,而性则凌人傲物,曾说:天下才共—石,子建(曹植)独得八斗,余与众人共得二斗”——盖说天赋的重要。真才气决不是江淹梦笔生花,或者杨雄梦吐白凤。谈毅力(或意志)以成大事者太多了,不胜枚举。两者结合者是玉醴金浆,交梨火枣,始成仙丹。
   梦兰所成《全史宫辞》几乎操劳了一生。这是他才气与意志的结晶。
   《全史宫辞》创稿于道光丙申年(1836年),梦兰时年24岁。首次刻刊在咸丰丙辰年(1856年)。其间经过20年。再于光绪丙戊年(1886年)补充修定,又越明年秋月重新刻刊,其间又经过了30年。那么加在一起便是50年。梦兰86岁殁。不是几乎用去了他一生的时光吗?再刻完成时,梦兰已是75岁老人了。这才叫惨淡经营,不遗余力。《全史宫辞》,注入了梦兰平生心血。
   重刻时,正是秋风飒飒的萧萦之际。梦兰怀着复杂的心情,写了一篇后记。为告慰梦兰,也为关爱前贤的读者,奉抄如下:
   宫辞稿创于道光丙申,刻于咸丰丙辰,兹复补于光绪丙戌。
   余于丙申年二十有四,丙戌则七十有四矣。自丙申创稿后,以举业(梦兰曾五次入春闱不第——作者注)阁置者十余年。至咸丰年,绝意进取,始经脱稿。光绪十一年,有山右康少茗太守,自汴中寄到五誉昌《崇祯宫辞》一帙。是书乃求之数十年而未得者。览卷不胜欣跃,因摘其注中确系庄烈宫帏事,为畴昔所未及人咏者,补作二十首引伸触类,又于崇祯以上,洪武以下补作五十余首,于是重翻故籍默袖前闻,比事属辞,略拾残誊,遂逐卷皆有补遗之作。
   寒暑一周,共得诗四百七十九首,复灾梨枣以此无关体要之事,无已,竟不知耄之将及,思之不禁哑然自笑。
   光绪丁亥重阳三日竹素园丁自识。
   (作者注:竹素园丁是梦兰自号——未见别处用过。许是心血来潮偶然得之?)
   另外合刊后,天津学士徐士銮,同里后生孙国桢,大兴后生冯恕等均有文章,不——列抄。
   首刊《全史宫辞》书名为当时名流(翰林)吴郡人叶道芬。时在梦兰家中做客。
   首序是兵部尚书许乃普。另外学界名流焦友麟、常守方、郭长清、杨在汶,受业张灿等均有序作。
   仅抄张灿序诗一帧如下,以飨读者。
   孝先腹笥本便便,倒峡词源泻涌泉。落笔纵横三万字,分笺上下五千年。漫将宫体嗤轻靡,应合风诗付管弦。一卷松荫清课处,渊怀早向画图传。
   ——壬寅岁公命灿写松荫读史图
    受业张灿谨题
   何谓宫辞?简言之即宫中咏事之诗。此体始于唐朝时王建。后来后蜀花蕊夫人效王建,亦曾做宫辞百首。多绮丽纤巧,缠绵低吟之作。花蕊夫人,徐姓,后蜀主孟昶之爱宠。因其貌美而慧,赐号“花蕊夫人”。后代也多有宫辞之作,但无经世可存者。
   宫帏乃王化之基,虽是吟唱“琐事”,但国祚兴亡,官场风云尽展其中。因此说宫辞是—帧彩色的历史,艳丽的流年。
   梦兰《全史宫辞》上起三皇五帝,下限明末崇祯,是宫辞大观,宫辞纲鉴。
   宫辞特色,是以叙事讲史,寓情于史实。有的一时—事一诗,有的几件事对比联想成—诗,也有的—典一诗,或数典—诗。灵活机动,有感而发。
   宫帏中帝后王妃宫娥才女,交映成阵,不仅锦衣玉食,玩耍嘻戏,还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但大事小情都折射着国运兴衰。虽不见金戈铁马,却闻厮杀之声,虽不见血肉横飞,却于胭脂粉黛中窥视血样的红霞。
   梦兰深谙史册,徜徉史海,游刃有余,参阅书目达512部,为读史解典投一把精美的钥匙。难怪当年首刻一出,即风靡中外。
   《全史宫辞》是一部彩色的中国通史,可以鉴明人类的过去,可以悟度出当今的人生——我劝告年轻的朋友们读读此书,灭灭心火,安慰一下浮躁的心情。她对任何人任何时候都是一付清心败火之剂,这就是史梦兰的伟大,《全史宫辞》的妙处。正在于把板着脸的历史老人年轻化、漂亮化了,人们永远不会生烦。这就是《全史宫辞》的魅力,也是永远留传下去的理由。读史可以明智,何况是彩色的历史。这也是滦河文化的光荣。
   乙:潇潇洒洒弄出来的知识趣味——《止园笔谈》
   梦兰的《止园笔谈》刻于光绪戊寅年(1878年)这时梦兰65岁。他来往于两个“止园”,仍旧是以著书为娱。有时练练书法或刻刻闲章。然后静坐深思,偶有所想,便提笔记下。有时客人来访梦兰更生快意,香茗一盏,你谈我语,十分快活,有时梦兰设题,以做谈柄,客人谈及杂事异闻,他马上提笔记下,这样积久成帙,竟忘了是已谈还是友谈,是今人之谈,还是古人之谈。梦兰索性将这些记录称为笔谈。西南东北两个“止园”。姑且称《止园笔谈》了。
   《止园笔谈》收录广阔,大小兼有,远近皆存。上至皇宫,下至草野,三教九流五行八作都有笔谈。现根据我多年前的笔录寥举数例:
   △昆山顾炎武(亭林)少有大志,耿介绝俗,双瞳子中白而边黑,见者异之……
   △康熙二十二年闽督姚公,用密计授水师提督施琅下台湾,七日破之……
   △岳大将军钟琪,先世汤阴人,为忠武王飞之后……
   △康熙已亥元旦日食,奉旨停朝贺……
   △来文端宫保,满州人,善相马,晚年眼毛垂睫,每相马则用寸许金篦撑起之……
   △苏州卫公立鼎,泽州人,为卢龙令。卢龙满汉杂居多逋逃,盗贼难治。自公为令,以廉能闻于四方,境内大治…… 
   △刑部尚书魏公象枢,巡视畿内至卢龙,治具不为食,啜茶一瓯,曰,饮卢龙一杯水耳……
   △毛西河大可妻,名曼殊,丰台卖花张氏女,有美色,年二十四得奇疾死,西河思之甚,有寄禁方一篇,其情愈痴,其文愈奇,因录之以助谈柄。书云……
   △朱子立中丞名纲,高颧长髯,多权谋,人称双料曹操。
   △陈沧州守苏州,《重游虎丘》诗云……其时总督噶礼以诗为诽谤,句句旁注而劾奏之,摘印下狱。圣祖诏曰,诗人讽咏各有寄托,岂可有意罗织,以人人罪,命复其官。寻擢霸州道。
   △雍正时,京师伶人刘三,色艺冠时,独与李玉州翰林交好……
   △《唐书》载,贺知章在社部选郎,取舍不公。门荫子弟喧闹盈门,知章不敢出,乃于后园曳—梯出头墙外,以决事……
   △惑于风水之谈者,每欲借亲之骸骨以求富贵……
   △余乡滨海,每当滦河涨发,父老相传,有发龙木事,然余未见也。偶见近人诗话,见姚伯昂侍郎有龙发木歌,颇与余乡所传相符。其序云:顺天属三河等,每下雨暴涨,水高数丈,若山立。有木直立水中以行,端与水平,上恒有光,望如灯。或有鳖蹲其上。传为龙造宫取木也,木取于平谷县之深山中……同治六年七月八日。滦水大溢,濒河居者言是夜龙发木事……真是异事。
   △道光癸巳,京畿荒旱,各省倡议劝损,有潘士成捐银—万二千两,蒙恩赏给举人……
   △胶州李霞裳进士咏甘草诗云,历世五朝长乐老,未曾独将汉留候。
   △扬州张哲士咏胭脂诗云,南朝有井君王入,北地无山妇女愁。人呼张胭脂……
   △俗传除夕鼠嫁女,窃履为轿……
   △崔秋谷日,杞梁之妻无名,孟姜乃秦时范氏之妻,哭于长城者传伪。合为一人一事耳……山东长清有杞梁妻祠。
   △昔人藏书,以借人为戒。唐社暹家,每卷后自题云,清俸买来手自校,子孙读之知圣道,若及借人为不孝……
   △余自道光辛卯乡试,至咸丰丙辰会试,凡人棘闱者十四,场屋之苦倍尝之矣……
   △宋杨业并州太原人,俗传业有七子,皆以郎称。然而见于史者,止六人……延昭在边关二十余年,契丹惮之,目为杨六郎。六郎子文广亦有传。余附业传内。今保定完县所属之地,以五郎六郎名村寨者甚众,皆杨氏兄弟遗迹……
   △今衙门列木于衢,俗名挡众。即古之陛盾也。
   △王锐,永平府迁安县人,进士。景泰间为彰德知府。锐长身修髯,顾盼生威……
   △市井隐语,呼银为蒙古儿。按国书蒙古原作银解……以金国号为对。
   △明嘉靖年,永平大雨三日,雨中有列火巨……
   △元人人主中国,为士者辫发短衣,效金言语,衣服则辫发,金元皆同……
   △余姻家新寨杨氏,有石子一块,色青而质朴,大如鸽卵形差,匾上有锤离权像,蕉扇双了髻,背后有壶芦云,与民间所画锤离权无异,且非画者所能……
   △元朝至元八年,平滦路昌黎县民生子,中夜有光,诏加鞠养。
   △熊掌用石灰沸汤剥净,布缠煮熟,或糟,尤佳……
   △栗子,以毛脐于眉上—抹,下火煨则不曝……
   △古有儒释道三教,自明以来,又多一教。曰小说。小说演义之书,未尝自以为教也,而士大夫农二正商贾,无不喜闻之……儿市妇女不识字者,亦皆闻而如见之,足其教较之儒释道而更广也……
   △ 管子有言,釜鼓满则人概之,人满则天概之。淮南子有言,唯不求利者为无害,唯不求福者为无祸,斯二语极有味……
   △顺治七年,翻译《三国演义》告成(把汉文翻译成满文)……
   △明崇正二载,王师围燕京,破永平,破滦州,破遵化,祖大寿军溃出山海关。中外大震。而昌黎县令九应选集溃卒练兵,固守……
   △人皆知无恙曰无忧,而不知为虫名,人皆知多能为多才,而不知为兽名……
   △洋人立说,以敬天事天而重。称昊天为上帝,为造物主,谓之灵魂……
   △自有书契以来,贯串古今,包罗万有,未有为我朝《古今图书集成》者……
   △春秋时,县大而郡小,秦并天下,郡大而县小……
   △吾乡为夷齐故里。首阳山在永郡城南,所称阳山列屏者是也。按《史记》正义首阳山凡五所。王伯厚考《曾—广书》,以为在蒲版舜都者,得之。然郦道元《水经注》已两说互存。高宗皇帝东巡,过夷齐庙有诗云,何分陇右与蒲左,天下清风尽首阳。
   △明桑民怿题花园堂诗有句,可怪名花真势力,东家倾复西家人……大有情致,今之不为名花者寡矣,蓄名花亦知警否……
   △韩退之多悲诗,三百六十言哭泣者三十首;白乐天多乐诗,二千八百言饮酒者九百首……
   △道士丘处机应蒙古国王聘,问有何长生之药,对曰,有卫生之道,而无长生之药……
   △乐亭城北十余里,昌黎界道旁,古冢岿然,翁仲尚存,相传是李晋王墓……余以为伪。
  △秦始皇泰山封禅,逢疾风暴雨,赖得松树,因复其下,封为五大夫……
  △   世人以嗜欲杀身,以货财杀子孙,以政事杀人,以学问文章杀天—卜后世,识者尊为名言……
  △   直隶二字见《宋史》,直隶省三字见《元史》……
   △念珠数一百零八颗。佛氏之义盍取其十二月二十四气七十二侯而为之…...
   △宁古塔在大漠之东,过黄龙府七百里与高丽之会宁府接壤。乃金阿骨打起兵之处,虽以塔名,实无塔。相传昔有兄弟六个,各占一方,满语称六为宁古,个为塔,其言宁古塔,犹汉语六个也。
   △草之精秀者为英,鸟之将群者为雄。张良是英,韩信是雄。
   △参禅有二病,一是骑驴觅驴,一是骑驴不肯下。
   △小说称杨老令婆为余太君,……其实杨业妻乃折德衣之女,世以为折太君……
   △品服用补子,起于何时,……服之花样定于洪武二十四年……
   综上阅,《止园笔谈》广采博记,天上地下,上史当今,书中口中,士家工商、风俗俚语……无所不有。
   记得当年统计洋洋四百余条,这里所抄仅十中挂一而已。
   行文平淡无奇,但事亦真实,鲜为人知。
   从行文之中,也可看出梦兰之心境,超俗脱世,以俯视之姿洞察古今,可见其性情。
   文中凡记永平地面或乐亭或昌黎或滦州之事,倍有感情,如同亲历。
   梦兰于潇洒宁静中为后人留下了—部宝贵遗产。
   丙:永平文坛盛事——《永平诗存》辑成
   正册24卷,付册4卷,计28卷,梦兰以宏大的篇什收录了家乡文人墨客的诗作。一共多少首,当年未能统计,一共多少人,略知大概,简要可数者如下:(亦据多年前笔记所载)
   李明生,字天碧,山海卫人,由监生选授江南歙县巡检。
   李养和,字恒斋,山海卫人,雍正八年岁贡生。
   张棺,字元伯,抚宁人,无功名。
   张鲤,字禹门,抚宁人,监生。
   陈宣,字雪岭,乐亭人,贡生。
   倪上述,宇损斋,乐亭人,诸生。
   史秉德,字性生,乐亭人,乾隆初补乐亭县学生。(史秉德乃梦兰曾祖父,县庠生)。
   卫纯,字文学,滦州人,诸生。
   郑家屏,字久辰,滦州人,由四库馆议叙累官饶平县知县。
   郑家兴,字喜堂,滦州人,诸生。
   吴言,字立中,滦州人,诸生。
   惠文陶,字起潜,滦州人,诸生,著有《松堂诗草》。
   姚凯寅,字仲和,乐亭人,诸生。
   姚永锡,字恒轩,乐亭人,贡生,钦赐举人。
   郭宝宗,字拱辰,临榆人,诸生。
   齐乔年,字松五,昌黎人,诸生。著有《北山诗草》。
   李恩捷,字春圃,滦州人,汉军旗籍,侯补国子监典簿。著有《洛中草》、《白下吟》等稿。
   韦经良,号蓉江居士,临榆人,布衣,原籍浙江,著有《燕塞诗钞》。
   (30年前与30年后,我仍敬重布衣。佩服梦兰亦不以衣位为弃。当年特钞其中一首如下一一机关参透见人情,谁在名场不好名,直到推枰敛子后,悔将黑白太分明。当局从采最易迷,偶因失著便倾,旁观且莫闲评论,再看从头另起时。)
   李掖垣,字南浦,乐亭人,西园(李兰)方伯次子,由阴生历官河南彰德府知府,著有《敬慎堂存稿》。
   李星垣,字函元,乐亭人,监生,西园(李兰)方伯长子。
   李词垣,字掌丝,乐亭人,禀生,官云南晋宁州吏目。
   宁岐昌,号支山,乐亭人,诸生,著有《又新堂诗稿》。
   宁长年,字芝亭,监生,著有《芝亭诗草》。
   (宁长年幼厄于痘,失厥明,志趣高远,毅力过人——当年记录)。
   李美,字纯之,卢龙人,贡生,著有《清华堂诗钞》。
   蒋国琮,字鲁直,卢龙人,乾隆乙卯举人,官山西乐平县知县,因事谪戌伊犁,放归卒于家。
   (曾记得,梦兰选他的诗作最多,多是写边国风光的。)
   阎公铣,字丹赤,昌黎人,乾隆丙辰进士,官贵州独山州知州。
   温如玉,字尹亭,抚宁人,乾隆乙丑进士,历官刑科给事中,著有《静渊斋诗存》。
   王士升,号碣峰,昌黎人,乾隆壬申举人,官潮南咸丰县知县,著有《复性堂诗集》。
   李建仪,字石帆,滦州人,乾隆壬午举人,官安徽毫州知州,著有《杏琼斋诗集》。
   刘徽泰,字阶符,临榆人,乾隆癸未进士,由庶常改山西繁峙县知县,历官沁州绛州知州,著有《东村诗稿》。
   汪诚若,字继和,滦州人,乾隆乙酉副榜,官四川荣昌县知县,著有《原学集》。
   刘元吉,字中文,临榆人,乾隆乙酉举人,历官开封府曹州府知府,著有《嵩洛吟》。
   辛大成,字梦村,卢龙人,乾隆戌进士,官四川昆宁县知县。
   宋赫,字东野,卢龙人,乾隆戊举人,著有《东野诗草》。
   郭陛宗,字觐月·,临榆人,官清苑县教谕。
   李法,字宪文,滦州人,汉军旗籍,乾隆庚寅举人,历官安徽合肥东流县知县,终都察院经历。
   石祖安,字砥如,滦州人,乾隆辛卯举人。
   王昌,字跃东,滦州人,乾隆辛卯举人,历官山东曲阜县黄县知县。
   郭悌,字仲张,滦州人,乾隆甲午举人,官庆云县教谕,陕西商州州同。
   宁义年,字易斋,乐亭人,乾隆甲午举人,官山西屯留县知县。
   郭瑾,字怀珍,临榆人,乾隆—了酉举人,历官湖北麻城、枣阳、宜城、黄梅等县知县,著有《清贻堂》等诗集。
   孙逊,字守谦,临榆人,乾隆丁酉拔贡生,癸卯副榜。
   高占魁,字约斋,迁安人,乾隆丙午举人,历官山东济宁州知州,著有《三味斋稿》。
   李纶,字春卿,迁安人,乾隆丙午举人,著有《宾翠轩遗稿》。
   刘睿,字睿川,迁安人,乾隆乙酉进士,官陕西镇安知县。
   卫理元,字功厘,滦州人,乾隆乙酉拔贡生。
   马学赐,字葵园,迁安人,乾隆癸丑进士,官陕西渭南知县。
   杨开基,宁亦闻,乐亭人,乾隆乙卯进士,官奉天教授。
   张克昌,字思圣,临榆人,乾隆乙卯副榜。
   汪鉴,字愚泉,滦州人,嘉庆辛酉进士,历官柳州府知府。
   田种玉,字璞山,昌黎人,嘉庆辛酉甲子丁酉副榜。
   李恩绎,字巽甫,滦州人,汉军旗籍法子,嘉庆戊辰进士,由编修历官江西广西布政使,著有《读易备解》、《古韵备考》等。
   多年前笔记,衮衮匆匆.,所记诗家不足十分之—。《永平诗存》正续共28卷,收入永平府诗家约200余人。
   当时永平府辖卢龙、迁安、抚!广、吕黎、滦州、乐亭、临榆,《诗存》所选诗家仅限:于清季祖籍水平府或外籍供职于永平辖区内者。
   翻拾笔记,幸有多首诗作,有的记名,有的未记名,自然是我所好。抄录如下:
  其一:邯郸道中卢生祠(未记名)
  卢生祠畔说前因,一枕黄梁事已陈。
  富贵无非身外物,神仙也是梦中人。
  万千劫后都成幻,四十年来错认真。
  试问古今名利客,谁能醒眼看红尘。
  其二:道上口占(未记名)
  午夜过榆关,边风暗旅颜。
  驱车不问路,月落隔城山。
  其三:田园(无记名)
  摆脱樊笼自在身,田园潇洒有余春。
  名场驰逐逾三岁,岁月蹉跎过六旬。
  好把桑榆娱晚景,早将茵浊证前因。
  不朝不市无拘束,大署头衔草莽臣。
  其四:自书院离家(无记名)
  寄人庑下本非家,又作移巢树上鸦,
  月槛云廊都不恋,最难离别手栽花。
  其五:题史香崖姻丈松荫读史小照
  奇松大百围,涛声洒空际。
  萧萧风雨塞,云影落衣袂。
  先生静者怀,一编坐苍翠。
  录府自渊函,上下千古事。
  长抱济世才,不作出山计。
  轩冕岂不荣,林泉见真意。
  皮里有春秋,胸中无芥蒂。
  蕉竹绿荫交,树外茶烟细。
  箕踞复科头,身世真如寄。。
  彼美望非遥,此中俗可避。
  何必武陵源,更鼓渔月‘屉。
  (此诗作者杨在汶与梦兰有姻亲)
  其六:榛子镇郊游(未记名)
  四围山不断,人在画屏中。
  芳树笼堤绿,斜阳压岭红。
  碑寻前代墓,草长梵王宫。
  多少苍茫意,低头对晚风。
  (回忆当年记此诗,是因我多次过榛子镇,未见诗人所述之景,大有沧海桑田,物换星移之感。)
  其七:留别史香崖(未记名)
  束稿相烦仔细删,荆州许借异书还。
  诗吟黄菊霜三径,酒醉红莲水一湾。
  陈迹空怀南国梦,频年同看北平山。
  东园花树应思我,杨柳依依几度攀。
  其八:闲居(未记名)
  榆槐荫里秫篱笆,小小菜园淡淡花。
  只有春风不媚俗,应时开到野人家。
  其九:听讼谣(未记名)
  官府一纸朱墨鲜,姓名某某隶来传。
  民畏县隶为狼虎,入门酒肉出门钱。
  到城勒索更难免,倾囊不足继质典。
  毕竟难盈吏役心,可怜已破家中产。
  其十:影戏和焦笠泉(作者张山字景君)
  傀儡迹久陈,土风竞新颖。
  人生已如戏,做戏更因影。
  纷支脚色殊,象人谁做俑。
  妆从半面窥,意可全神领。
  具体嗤相皮,(人物皆以驴革为之),
  牵丝走不胫,
  朝映白日光,暮照华灯耿。
  帷幄资运筹,机关斗捷警。
  如作广寒游,仙队衣裳整。
  又如海市中,可观楼阁迥。
  绘色兼绘声,俚谣杂巴郢。
  悲歌燕赵多,靡曼郑卫等。
  嘻笑与怒骂,淫哇闻凄哽。
  亦能寓劝惩,善恶昭见炯。
  报赛胜春秋,醵金糜市井。
  观者如堵墙,无眠喜夜永。
  割席男女分,携手儿童并。
  悠扬丝竹音,点缀扮榆景。
  身世感如斯,当前皆幻境。
  云烟过眼空,热闹回头冷。
  可怜矮人多,观场茫不省。
  另:未记其诗,只记其诗家。常守方字职卿。
   梦兰在《止园诗话》中云:余买山于昌黎城北,方拟邀之偕往相度。明日职卿病,病时遣人嘱余延医。及医至,而职卿气绝矣。职卿是岁重阳和余游山诗云。孟嘉那复到龙山,阮孚蜡屐终置闲。惟让香崖老诗友,高吟红叶白云间。
   职卿临终,手检诗文数册,呼家人付余删订。别无他语。家人环泣。则曰,人生如戏剧耳,悲欢苦乐终有散场,何泣……含笑而逝……
   梦兰《永平诗存》编辑中赖得诸同辈和晚生的帮助,搜集选择,东西南北跑路。那时交通与当今不可比拟,不知他们消耗了多少心力,从动议开始到刊刻书成,计十多年时间,以梦兰为领头雁,众志成城,给后世留下了一笔富贵的文化财产。《永平诗存》可圈可点,可以传世,是滦河文化中一掬彩色的浪花。
   《永平诗存》的诗家们把诗还给了世俗,还给了百姓,这是一种超越。把朴素的诗书传家,升华为平淡的辉煌。一种道德,—种精神,可以穿越岁月。尽管当今的时尚还来不及认识它,但早晚必定要认识,或许已经开始认识了。因为人生的超越最要紧的是挑战自己。
   
  文魁留下的思考
   凭王树楠写的梦兰神道碑来断,梦兰是一个高个偏瘦的体格。身体健壮,精神沉静而旺盛。
   梦兰一生娶二房夫人,大夫人倪氏,二夫人田氏,均是乡里门当户对知情达理之家。梦兰得三子,四孙,七曾孙。可谓天伦美满。
   梦兰严“慈”早有家训“惜衾,惜衣,非为惜财缘惜福;求名,求利,但须求已莫求人”,虽是大家富户尚知如此,难能可贵。
   梦兰终生不仕,专心治学,雄心气盛,虽衰年不坠其志。正如他在《登天台顶》诗句云,“登山不登顶,终与不登同”。
   梦兰达到的境界,可以独领当代风骚。
   这样看来,梦兰生前鲜有遗憾。
   梦兰殁后,他的墓地也很气派。前有石桌、香炉、石牌坊、汉白玉神道碑。碑文是新疆布政使所撰,天津书法名流华士奎书写,碑高两丈有余,墓地树林葱笼,庄严肃穆。梦兰殁后也是风光无比。
   我虽袜线,弄字之余,却好捉摸点事。多年来常常思考这个生长在滦河下稍的“文魁”,景仰之情自不必说。在认为是财富,引以为光荣的同时,也常有一些异样的“花絮”纷飞。
   梦兰受过“科举”之苦,也中了举人,可是他却决意以“奉母”不仕,这种立意到底缘于什么?实践证明是对了,那么相反,将是什么结果?还有,梦兰没有做官,他的子孙却都做了官,这又是为什么?当然,子孙们为官政声如何,不得考,只知他的一个孙子有些不争,后人便说,因他而使史家家道败落。其实这并不公允。有许多历史原因在里边。小到一个家庭,大到一个国家,兴盛衰亡不依人的意志而转移。不能说只是因为XXX才坏了事败了家。该是气运,冥冥之中定数。
   梦兰自己不做官,为什么偏让子孙们去做官呢?过去有“不从吾志者非吾子孙”的先贤,梦兰是否没有这样的家训?起码梦兰对子孙们不会撒手不管,而是同意他们去做官的。梦兰当时是怎么想的?令人大费猜想。
   梦兰的著作,现在能见到的不多,他的学术思想,还没有一个确案。我想,这也是一个难关。只是他对方志编纂的贡献,可以理清眉目,但毕竟不是他的灵性跳动。
   梦兰对家乡文化的关爱,只是知道史家办过皮影班,他写过影卷,编写过鼓词。由此联想,梦兰的“阳春白雪”文化与“下里巴人”文化,是如何贯穿的?他的认识如何?难道只是停留在“关爱家乡艺术”这个层面吗?
   再有,梦兰殁后人祀畿辅先哲祠,这是肯定无疑的。大多志书都有《清史稿有传》。但我查过数次,没有如愿。是怪我匆忙不慎,还是有以讹传讹之嫌?按说是该有其传。不说是学界领袖,国子监祭酒的官衔,还不够格吗?
   在众多诗作中,梦兰的两首小诗,特引人注意,写得非常真情。我以为超过他所有的诗作。咏史的,吟朋的,感物的,观景的…...都没有这样纯。
  其一,
  翔云岛下暮云平,
  鱼骨庙前潮水生。
  侬意只怜公子蟹,
  阿郎偏爱美人蛏。
  其二,
  一叶渔舟小似瓢,
  擢歌唱出太平谣。
  黄昏出网人争闹,
  紫蟹银鱼拾小潮。
   多么平淡,真实,自然。在这里梦兰远离了经典,完全投入了情怀。他以女性渔民的心态道出青年男女的大胆之爱。很生活,很放肆,很投入地展现了平静海滩的诗心画魂。
   我以为这是梦兰真实心律的搏动。有欣嘻,有钦羡,有隐隐的爱恋。在诗的背后,那些许多不尽之言,只有梦兰自己慢慢吞咽。
   1998年我在整理校注《全史宫辞》时,突然发现了一个“重合”,“点击”到了一个灵动的脉络。史实中一个小宫女曾有诗作留于书契,这个诗作被梦兰看中,感动非浅。
  原诗云:
  绣针刺破纸糊窗,
  引透寒梅一线香。
  蝼蚁也知春色好,
  倒拖花片上东墙。
   一个宫女的伤春,她怎么刺痛了梦兰?我在一篇文章里曾写:略会此意似觉尚能表达心曲。
   如果大胆设想,梦兰心灵深处,是否会有暗香浮动?那些经史子集的故纸,对他的灵性是否有点小小的压抑?传统文化良莠互存,自须甄别。失去的优良太多,与间杂的莠草过盛都不行。正如喝红葡萄酒须加雪碧一样。自古来,才子与风流常常并提,真名士自风流!
   一个大才子的七情六欲是如何与矢志不移的治学精神相安无事的,有待深入细致的思考与研读。
   燕山精英泄为至宝,滦河瑞气结成奇珍。史梦兰,一个通雅通俗的大方家,已经定格为先贤名哲,他的道德文章直可被后世传诵。他的辉煌事业是家乡水土的光荣,是滦河文化的一尊丰碑,是滦河文化研究的一个美点、亮点。因为他就曾经生活在我们的洞天里,是我们上辈的滦河之子......
   盛暑于说文阁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