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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会会刊

山 庄 拾 梦

来源:未知 时间:2006-01-14 10:03:00
借出差之机,我又到了承德。
  把住处安顿好,躺在床上放松着疲惫的身子,然而,往事历历在目,似烟如雲,飘在脑际,仿佛又使我回到了37年前。后来,终于躺不住了,索性走出去。
  我最企盼的是到当兵时的老驻地看一看,于是打的顺武烈路南行。这是一条沿武烈河堤新修的柏油路,河堤护坡用石板砌成,上方装有护栏,路的两边是整整齐齐的遮荫树。在我的记忆中,这里是一条高低不平的人行土路。河堤自下而上长满杂草,偶见几棵枯树,也好象是歪歪斜斜地插在堤坡上。汽车急驶着,穿过武烈河大桥,便到了车站路。司机把车停在桥东,我顺便走上这座当年经常过往的大桥。这桥除了那桥栏表面像出土的古玉发着油亮的光泽,似乎没有多大的变化,然而桥下滔滔湍急的河水却不见了。当年,我们几个战友曾站在这座桥上,凭栏望着滚滚翻卷的武烈河水,大声惊叫着说:“这是滦河,这水是流到咱家乡的,一定是流到咱家乡的!”班长笑笑说:“傻小子们,这不是滦河,是武烈河,它是滦河上游的一条支流。”30多年过去了,这条河依然保留着当年的影子,却不见当年的气势了,它像条状平镜躺在这座古老的市中心。桥的东侧原来有一个大车店,当年车夫们搞运输, 大多住在这里,因为这里既能住宿,又能停车,还能为马钉掌,然而这里现在却变成了温州小商品综合批发市场,壮阔的市场大厅里摆满各类商品,琳琅满目。采购商品的商贩们讨价还价,川流不息。这里再也见不到昔日的马嘶、矮房和缕缕黑烟了。
  从武烈河大桥往东不远,就是承德火车站。车站还在原来的位置,但琉璃瓦镶顶的角武候车室却不是这个车站的主要建筑了。那时承德没有多少高楼大厦,老百姓说承德“电灯不明,马路不平”,“一条马路一座楼,一个警察一个猴”,这可能就是当时承德市的写照。文革中,那座最具代表性的建筑——百货大楼,被火烧毁了,那个在街上值班的交警被红卫兵赶走了,那只养在公园的猴子也得病死掉了。车站的候车室虽然不大,这时也算是承德市最恢宏的建筑标志了。现在,高大的现代化候车室把角楼钳在其中,矗立在广场北侧,似乎还保留着老火车站的标记。站前广场周围楼宇增多了,面积虽然没有减少,倒显得不算宽绰了。文革时期,这里是旅客过往和等车驻足的地方,也是造反派集会的地方,四周的墙壁上贴满大字报,今天打倒他,明天打倒你,高音喇叭响而不绝,弄得乌烟瘴气,整天不得安宁。和37年前相比,高音喇叭、大字报、大标语早已不见了,现在是各类小商店、小饭店,挂着各式各样的招牌招徕顾客,时而传来声调单纯的叫卖声。这里虽然不是市井,但也如市井一样热闹,似乎这些就是车站、广场、人流必不可少的匹配。
  部队原来的驻地距火车站很近,当地老百姓称之谓“公安营”。这个我曾工作、生活三年多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陌生的模样。那时,这地方是一片矮矮的平房,我们驻地东邻是铁路中学,往东是铁路车辆段,南侧间隔一条土路,全是铁路职工宿舍,如果囿于这个范围,看不出这里是承德市的一角,倒象一个村子。在刘少奇同志被所谓打倒期间,他的女儿刘涛曾在这里接受“再教育”。每天上下班她都用口罩把脸盖得严严实实,默默地从那条土路上经过。她不说话,人们也不和她答话。从她用口罩满盖脸面的举动,人们都理解她内心的酸苦。而在刘涛上下班经过的那条土路位置上,连同我们部队驻地的营房区,现在完全被错落的楼房所覆盖,车辆段、电务段也是现代化楼房办公,铁路中学已经搬迁……一切都变了。要不是一位散步的铁路老职工指点,我哪里知道这里曾是我们部队的驻地呢!我环顾四周,是眷恋、惋惜还是惊诧,我也说不清楚。还是司机一句话:“到离宫看看吧!”这才打断了我的依恋思绪。
  我们顺原路返回,直奔离宫。离宫就是避暑山荘。1701年腊月,清朝康熙皇帝木兰秋狝返京途中,路过承德,见这里山环水抱,物产丰美,草盛林茂,于是决定不循前人“修城守国”之道,止修长城,“惟在修德安民”,意在“众志成城”。于1703年动工,历经康、雍、乾三代皇帝80多年,才大功告成。当我走到山荘门前时,叫我又吃一惊。山荘前有一块不大的广场,那里停放着不少各式轿车,不言而喻,那是旅游观光人们乘坐的。广场周围商贩们叫卖不停,摊点上大多摆放着食品、饮品、山区特产和旅游纪念品。几个老者还在广场的一角踢毽子、做游戏。在我的记忆中,这里是没有广场的,要到山荘里面,应顺南营子大街北行,经过火神庙那个地方,才到山荘丽正门前。那个时候,门前杂草丛生,荘门破旧不堪,进门后的殿堂也像售货的铺店。丽正大街是新修的,红照壁过去也没见过。有几个老者坐在红照壁旁,我顺便向他们探向了一些山荘情况,老人们兴致很好,热情地向我讲述了山荘今非昔比的变迁,时时流露出一种满意称赞的神色。当我告诉他们,37年前我曾在这里工作时,他们睁大眼睛,哈哈笑着说:“变了,变了。”我道了谢,走开去,通过山荘大门,踏进这座曾经令我久仰而又让我痛心的山荘。
  这是一处和我旧有印象中完全不同了的皇家园林,一切都是新的,包括草地、新植的树木和水泥制作的仿古亭台,干净、安谧。沿山起伏似虬龙飞腾蜿蜒二十余里的山荘围墙,环绕碧水丹山,把康、乾二帝命名的七十二景圈在其中。那绿树掩映的琼楼玉阁似繁星错落,点缀园中。山中有山,园中有园,湖岛相伴,斋溪相随,湖光山色,步移景异,确有苏州狮子林的典奥,镇江金山寺的仙姿,嘉兴烟雨楼的朦胧,一派塞北江南的灵山秀气。我仔细端详着这座山荘,搜寻着过去的记忆,真真切切地觉得这不是我曾见过的避暑山荘。在那个“破旧立新”、“砸烂封资修”的年月,在这座称之为塞北江南闻名遐尔的皇家文化名园里,岩斋亭榭栏折顶损,树木枯枝败叶,废纸杂物飘浮在湖面上,湖水混浊而散发着一种难闻的气味。山荘里还设有一个部队医院和一些其它地方机关,与园林风格极不协调,凄凉破旧令人心酸。与那时相比, 今天的避暑山荘的确变了。这种变化,是人们从带有野性的政治风暴中解脱出来之后,对历史的尊重和恢复。
  在山荘围墙外四周的秀岭上,罗列散布着普宁寺(大佛寺)、须弥福寿之庙(班禅行宫)、普陀宗乘之庙(小布达拉宫)、安远庙(伊犁庙)、普乐寺、溥善寺、溥仁寺、殊像寺等八座较大的寺庙,人称外八庙。北有佛教圣地西藏布达拉宫的恢宏;东北有西藏三摩耶寺的雄奇;东有新疆伊犁固尔扎庙的辽阔,又有京都天坛祈年殿的空灵气韵……“四方朝揖,众象所归”,呈众星捧月之势,环绕避暑山荘。众多寺庙皆为清帝接见少数民族首领、举行法会、祝寿之用。而今这些寺庙金碧辉煌,钟声时落,香烟袅袅。那个年月,这些都被视为迷信反动,更属被砸烂打碎的东西。这些地方普通百姓不能光顾,只有“造反派们”可以去捣毁,外八庙的命运那就可想而知了。
  暮色将至,我又累又饿,于是踏进一家挂有“知青饭店”招牌的餐馆。这个饭店有四个雅间,间外还有5张供人们吃快餐用的餐桌,就餐的人几乎占满了坐位,看样子生意还算兴旺。饭店老板是个女的。我一边吃着可口的饭菜,一边杂七杂八地和老板谈话。她原籍是石家庄市人,她的父母曾被遗送到内蒙古大草原,她算作“知青”也随父母同往了。后来经过落实政策,她们一家人才又回承德市,她被安置在一家企业工作,现在已退休了,开了这么个餐馆,叫做“知青饭店”。我顺便向她打听这里的情形,经过她的指点,我才知道,这个地方叫竹林街,喜来登酒楼、福成大酒店,还有七、八家名声不大的饭店都设在这条街上。我从窗口张望了一下,在路灯朦胧中,只看见来往急驰的汽车和骑自行车的人流。我记得37年前,似乎也在这个方位,有一家“国营饭店”,在这里我曾举行过一次“盛宴”,邀请的是五位职工代表,座谈“抓革命促生产”,他们当时的发言好像正在目前。那时在饭店吃饭,汤、菜的价格比现在便宜多了,饭是要收粮票的。一顿饭一共用了14元,是我两个月的津贴费。事后,首长还批评了我,说:“任务完成得不错,只是方式不对了,提请我以后严加注意”。那个年代,市区没有几家饭店,而且全都是国营的。
  从饭店里出来,走在街上,眼见一辆辆汽车急驰而过,霓虹广告变换不停地闪烁。我一边走一边寻思着,这里的人们改革开放后理智地推进了城市建设,过去没有的新建了,被毁坏的重新修复了。这座城市变得具有现代风格而又古老美丽。那个年月的事情,像梦一样地理所当然地成为历史的陈迹。然而,自山戌族立国为都,尤其是清朝建立避暑山荘,成为清政府第二个政治中心以后,这个承载着几千年丰厚历史文化的城市,如何把城市建设与保护、挖掘、利用历史文化结合起来,这是世世代代需要做好的大文章。
  这篇文章,这里的人们正在做着,将越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