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写真]天经百劫云归淡——记皮影雕刻老艺人
来源：未知 时间：2006-01-10 19:12:00
对皮影的钟爱，让我和83岁高龄的刻影老艺人杨连福结缘，有时间便会跑到老人那里，或看他戴着老花镜操刀刻影人儿，或听他聊起遥远的过去唱皮影耍影人儿的故事。每次总觉得时间飞逝，只好约定下次再来。
老人家里几乎看不到几件时新器物：老屋、老家具、老摆设，陪伴他几十年的老方桌、一块炭板、几把磨得锃亮的刀、剪、锉、锥和永远在炕头盘腿而坐守望着他的白发老伴儿。
上世纪20年代，老人出生在滦县雷庄一个普通农民家庭，此时，滦县还称旧名滦州，是北京通往东三省的咽喉要道，也是古老的民间艺术剧种“滦州皮影”的发源地。“滦州皮影”称简“滦州影”，因采用驴皮刻制，故人们习惯上又叫“驴皮影”，由明朝万历年间滦州安各庄不第生员黄素志创始，这在杨连福老人 的记忆中也得到印证。
在老人的幼年时代，滦州皮影早已经被历代艺人传承，致于完美而流遍京东广大的平原和山村。尤其在它的发祥地滦州，更是家喻户晓，男女老幼皆能哼唱，童年杨连福耳濡目染并对此痴迷，也就不新鲜了。忆起往事老人津津乐道。
除了逢年节喜庆，岁时丰收，村村搭台唱影外，集市庙会亦有艺人们出售各种各样的纸影人儿，吸引孩子们的目光。杨福连便经常倾尽手中零花钱买来纸影人，约同伴们到太阳底下或于夜间窗户上玩耍。甚至在私塾的课桌上偷偷学刻，乃至划破课桌挨了私塾先生的戒尺。当然也影响了功课，后来干脆弃学专门从事此事。
兴趣加上天赋，杨连福很快掌握了刻纸影人儿技巧。他的作品赢得人们的认可，他也找到了谋生之路。据南宋吴自牧《梦梁录》载：“……汴京初以素纸雕簇，自后人巧工精，以羊皮雕形，用以彩色妆饰，不致损坏。”至今老人还珍藏着他年轻时留下的大量素纸样儿，令人看后叹为观止。因为当时滦州影在冀东地区非常盛行，各个影戏班子需要大量影人影具，而且皮影人的雕刻技艺要求非常高，没有一定的功底很难胜任，在当时的滦州，从事各种行当的影匠比比皆是，杨连福紧接着在原来的基础上又经前辈指点，自己勤学苦练，一个个造型准确，色彩明丽，刀工精致细密的皮影人在他手中诞生。于是开始有影箱订他的货。一部影卷多者需刻几百个角色的头楂和身子，描样、雕刻、着色、熨平、装订，哪一道工序也不能马虎。从此，杨连福不眠不休，日夜在一面小方桌上握笔走刀，穿针引线，乐此不波。先后为十几个影棚刻过全套《五峰会》、《二度梅》、《乾坤带》、《西游记》、《白蛇传》等上百部影卷中的人物和砌末。说起这些，老人可真是自豪啊！他的雕刻技艺也在件件作品问世的过程中日趋娴熟，同时他还学会了耍线，即操纵影人。
正当杨连福沉浸在皮影艺术世界里雄心勃勃时，抗日战争爆发，交通发达的滦县首当其冲成为消烟弥漫的敌占区。绝大多数影箱被迫解散，杨连福的手艺自然也失去用武之地，为了生存，只得改行做泥瓦匠。
新中国成立后，百废待兴，古老的滦州影再度迎来它的辉煌时期，真如雨后春笋，几乎村村组建影班，比解放前还要兴旺。原来的影人影具大多已销毁遗失，杨连福便再重操旧业，忙得不亦乐乎。虽然扔了几年，但在他给人建房造屋、下地种田时却时刻未忘对驴皮影的揣摩，因此再拿起昔日刻刀更是得心应手，杨连福的名字在皮影界日渐远扬。
历史总是让人难以预料，转眼又到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一场“文化大革命”在中国大地上席卷而来，提倡破旧立新，流传千百年的皮影艺术难逃厄运，遭灭顶之灾。十年间，在人们的生活里皮影销声匿迹，杨连福纵有天大本领也是无奈，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手雕刻的影人和一些影卷被焚烧化为灰烬。欲哭无泪，只得又拿起瓦刀做了瓦匠。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幸运的杨连福又赶上了祖国的春天。
我们着实叹服皮影艺术顽强的生命力，伴着历史的兴衰，她时而被抛到浪尖，又时而沉入谷底，但她在执着的艺人们心中永远投射出璀璨的光芒，在喜爱她的百姓心中永远绽放着迷人的魅力。“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屡遭磨难之后的滦州皮影又复活了。
这回，年逾花甲的杨连福握刀的手没有马上找回坚定沉稳的感觉，而是战战惊惊，遮遮掩掩地试探一段时间之后才又归于从容平静。但这一次，滦州皮影在古老的滦州大地上就像许多地方一样，只是如同流星划过天际，转瞬即逝，滦州影在她家乡乃至冀东大地恐怕再也不会上演昔日的辉煌了。
杨连福老了，与他同时代的老艺人们也多已故去。眼下好影的寥若星辰，但老人依然每日坐在古旧的方桌前，一丝不苟地雕刻他记忆中的影人儿，那些都是原汁原味儿的滦州皮影：通天鼻，吊梢弯月眉，点点樱桃口；五份脸，七分装；舟桥车辇，亭台楼阁，神仙妖魔；生旦净末丑，刀枪剑戟锤。“公忠者雕以正貌，奸邪者刻以丑形”，古朴典雅，惟妙惟俏，老人说，他只要刻上影人，什么烦恼都会忘掉，虽手眼不如从前，刻得很慢，四五天才能完成一身，但依然精细。刀迹流畅，回转圆润，曲弯有致，镂锉均匀，施色艳而不乱，通体透出韵律美感。可惜如今他的影人已经很少用来在影窗上扮演角色，演绎故事了，而是大多被拿到旅游景区，卖给好奇的外国游客或极少数喜欢怀旧的人挂在客厅墙壁装饰房间。因此这样的影人也大大失去往昔的灵性，而成为仅供欣赏的静止的艺术品了。足不出户的老人不懂市场行情，极便宜就出手，仅能收回原料成本。老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匠人，又极守诚信，从来不重名利，尽管他的家境拮据，从前可凭此养家糊口，现如今只是出于喜爱而为此打发晚年时光了。儿女们都没有继承他的衣钵，本份务农之余，儿子儿媳以每日骑自行车走街串巷贩卖鸡蛋维持生计，老人也深深遗憾皮影濒临失传的境地，但他又能怎样呢？
其实保存民间文化艺术，留住祖先珍贵遗产，象杨连福这样默默坚守的代代艺人们已经很值得我们敬佩了，毕竟，从他们的阅历中，我们还能依稀见到历史的影子，仿佛听到艺术的足音。
天经百劫云归淡。
皮影，老艺人，都已化作远天一抹淡淡的云。(作者系唐山市滦河文化研究会会员)
